“啸”在历史上受歧视的体现及原因考辩

 

载《啸乐(口哨音乐)艺术基础》69-80页

啸在历史上虽不断发展,但较为艰难、曲折。由于历史和文化的原因,我国古代只有巫者和道教(以隐居者为主,下详)、社会下层不排斥啸。《山海经·西山经》中的怪物西王母,似是原始部落领袖的传说反映,后传为神仙;《楚辞·招魂》:“招具该备,永啸呼些。”汉·王逸注:“夫啸者,阴也。呼者,阳也。阳主魂,阴主魄:故必啸呼以感之。”(473下):为与巫鬼有关的啸叫。《庄子》佚文:“童子夜啸,鬼数若齿”,(353)能召来鬼魅。《淮南子·览冥训》:“夏桀之时,主暗晦而不明……西老折胜,黄神啸吟。”汉·高诱注:“西王母折其头上所戴胜……黄帝之神伤道之衰,故啸吟而长叹也。”.66下)似由《山海经》西王母记载推演而来。作者与所言事年代悬隔,难以凭信,后认为道家著作。而且,从《楚辞》到葛洪《神仙传》和《灵宝经》等,反映出术士常有以啸为施法手段而道士常有传授啸法的。《封氏闻见记》引《啸旨》称:“广云:其事出于道书”(68),是有道理的。《封氏闻见记》录《啸旨》“斯古之学道者哉”,(68)《太平御览》录作“故古之学道者重矣”(1814下),明·程明善《啸余谱》录“于《道藏》中得玉川子”本作“故古之学道者每深致意焉”(302):皆与道家有联系。宋王柏少年自号长啸,“慕诸葛亮为人”原因之外,跟其父“主管建昌军仙都观(重要道观,又称麻姑仙坛)”应不无关系。明·陈继儒《岩栖幽事》说:“韵书、字学、啸旨,山居清暇,不可不习”,(89762)几乎已认为是隐逸修道的必修课。但因历代内法外儒;道教受儒、佛教影响很大(西汉董仲舒阴阳五行递变说深刻地影响道教的产生,儒家的尊天地、敬君师、孝友悌的伦理思想也成为道教的内部戒律;南北朝时,受佛教的影响和刺激,编造大量道经、丰富教礼祭典、建立起较系统化的道教体系;金元时期,道教全真派吸收儒、佛思想形成以道家为核心的三教合一教派;明正一教派倡三教归一,以心性为共同之源,向理学靠拢);又因为音量较小(下详),也不能被道教音乐吸收,道教主流并不重视:只在其中的岩栖之人中自生自灭地流传,对社会影响有限。

以孔子为代表的的儒家“不语怪、力、乱、神”,对啸持排斥态度。作为中华文化多数时代正统的儒家经典,仅《诗经》有三例妇女作啸。《礼记·内则》:“男子入内,不啸不指。”汉郑玄注:“啸,读为叱。叱,嫌有隐使也。”(1462下)以《汉语大字典》为代表的辞书就都设了这一义项,释为“大声呼喝”,其实可疑。因为其一无其他用例;其二不合情理,修身讲究“温文尔雅”,内外无别;其三不合郑注。“大声呼喝”与“嫌有隐使”,完全无法对上号。笔者认为,这里“隐使”即“用作共同行动或召集伙伴的信号”,正是啸叫的基本作用之一。“嫌有隐使”,是指有发出隐秘信号的嫌疑。“读为叱”是摹声或读破,即以变读的方法使其区别于其他的不同语义。唐孔颖达疏:“啸是自啸,叱谓叱人”,说明两者的差别仅此而已。《集韵》“或作啸”,说明也有这样写的。明本唐孙广《啸旨》记载啸乐技术十二事,其中就有“叱”,可以为证。杨天宇《礼记译注》解释为“吹口哨”,理解是对的,只是所用术语不恰当而已。释作“用啸叫示意”,就对了。这则语料却可能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诗经》和其他记载中,啸者多为女性?富有生命力的啸乐在历史上却一般没有正统地位?因为“用作共同行动或召集伙伴的信号”是啸叫的基本作用之一,故“嫌有隐使”,引起统治者的反感。唐颜师古《匡谬正俗》卷三:“啸者,谓若有所召命,密相讽诱,若齐庄抚楹而歌耳”,也证实了这一点。“男子入内”及类似情况不允许使用,是这种反感的礼制体现。

《史记》、《汉书》仅兽(猿、虎)啸,当是受其影响所致。裴注有啸9例,但《三国志》却是正史中唯一无啸字的。这正反映后者秉承正统观念歧视啸,而前者却没有这种偏见。

华夏上层人士作啸,多为早年贫贱或不得志时而没有主要当权者:诸葛亮躬耕南阳时“长啸抱膝”,及其贵为丞相、武乡侯,再未听说有此事。曹植多写啸且写自己作啸,但曹丕只写虎啸。异族和败则为寇的统治者则有作啸的,如石勒、刘元海等,很可能是实录,但比较而言,也有贬损的意味。

《后汉书·隗嚣传》出现了士人的抒情啸,见所录王遵《喻牛邯书》:“前计抑绝,后策不从,所以吟啸扼腕,垂涕登车。”王遵生西汉末年,父为上郡太守,少豪侠,有才辩。初为隗嚣部将,后归光武。因长期生活在西北军中,似有异族影响。其啸强烈抒情,但似仍为啸叫。

《后汉书·党锢列传》:“后汝南太守宗资任功曹范滂,南阳太守成瑨亦委功曹岑晊,二郡又为谣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谢承书注:“成瑨少修仁义,笃学,以清名见。举孝廉,拜郎中,迁南阳太守。郡旧多豪强,中官黄门磐(牙互)境界。瑨下车振威严以检摄之。是时桓帝乳母、中官贵人外亲张子禁,怙恃贵势,不畏法网。功曹岑晊劝使捕子禁付宛狱,笞杀之。桓帝征瑨,下狱死。”(2186)《通鉴纪事本末》卷八略同。(619-623)分析可知,民谣实际主要是离间太守和功曹的。因为当时尚不为主流社会接受,说成瑨作啸也为贬损其形象。

曹丕作为九五之尊,写到虎啸。曹植不但有皇亲、王者之尊,而且以“才高八斗”彪炳千秋。他共写了7次啸,比其他人的总和还多,而且品种最全。其中不但有啸叫,而且有啸乐;不但有虎、仙人、妇女之啸,而且有自身作啸(《九愁赋》:“嗟离思之难忘,心惨毒而含哀……愁戚戚其无为,游绿林其逍遥。临白水以悲啸,猿惊听而失条。”《远游篇》:“远游临四海,俯仰观洪波,大鱼若曲陵,乘浪相经过。灵鼇戴方丈,神岳俨嵯峨!仙人翔其隅,玉女戏其阿。琼蕊可疗饥,仰首吸朝霞。昆仑本吾宅,中州非吾家。将归谒东父,一举超流沙。鼓翼舞时风,长啸激清歌。金石固易弊,日月同光华。齐年与天地,万乘安足多!”(402)后者虽然是写自己的神仙理想,仍有巫道影响,但为作者自身之啸亦无疑)。其祖父曹嵩本姓夏侯,为曹姓宦官收养,后父亲曹操长年军旅征战又相信神道。其子写啸,似有这种影响。建安文人有啸13例,据考证,乃曹植倡导的影响,基本奠定了啸在文人作品中的地位。但他本人在当时仍是受压制的。

到晋竹林七贤的领袖之一,不但嵇康写啸(《幽愤诗》有“煌煌灵芝,一年三秀。予独何为?有志不就。惩难思复,心焉内疚。庶勗将来,无馨无臭。采薇山阿,散发岩岫。永啸长吟,颐性养寿。”《兄秀才公穆入军赠诗十九首》:“心之忧矣,永啸长吟。”),而且阮籍善啸(《三国志》裴注有啸9处,4为虎啸,1为类虎的驺虞,1为诸葛亮,而仅阮籍有三处之多。《渊鉴类函》卷266引《白帖》:“阮嗣宗善啸。”),其父阮瑀为建安七子之一,受建安文人影响的可能性也较大。写啸的嵇康丢了命,善啸的阮籍,著述不着一个啸字(不论写苏门先生、诸乐、神仙、、鸿鹄、凤凰、隐居者、广成子,还是思,以及猴吟、舜歌、西王母弹琴,皆不啸。唯一为据《艺文类聚》辑佚的《咏怀》:“啸歌伤怀,独寤无言。”为旧集所无),似乎是有意在回避与曹魏的联系,这也反映了一种特殊的对啸的歧视。而扶义说他“长啸慷慨”,实际上只认为是“动与世乖”的不当行为之一。《晋书》:“时人多谓之痴,惟族兄文业每叹服之,以为胜己,由是咸共称异(1359)……咸与籍居道南,诸阮居道北,北阮富而南阮贫。七月七日,北阮盛晒衣服,皆锦绮粲目。咸以竿挂大布犊鼻於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复尔耳!’”(1362)看来也有受社会歧视的问题。嵇康、张华、潘岳、左思、陆云、郭璞、葛洪、习凿齿、陶潜等其他写啸者,不是被杀就是不得志、隐居或与当权者意见相左等,似乎可以看到当权者对啸有所压制。连累嵇康丢命的吕安,有“涉泽求蹊,披荆觅路,啸咏沟渠,良不可度”的文句,也是一个对当政不满且喜欢写啸的人。

《晋书·成公绥传》:“绥雅好音乐,尝当暑承风而啸,泠然成曲。”其作《啸赋》,是理论的集大成者和杰出代表。然“性寡欲,不营资产,家贫岁饥,常晏如也”;《文选》注引晋·臧荣绪《晋书》“少有俊才而口吃……时人以其贫贱不重其文”,仍无法摆脱受歧视的命运。

晋葛洪著《抱朴子》,宣传内神仙外儒术的思想。其《内篇》谈“神仙方药、鬼神变化、养生延年、禳邪却祸”,是古代体系最完整的“神仙家言”。其《外篇》则用儒家观点,论“人间得失、世事臧否”。其中,《行品》“士有行己高简,风格峻峭。啸傲偃蹇,凌侪慢俗。不肃检括,不护小失。适情率意,旁若无人。朋党排遣,谈者同败。上友不附,品藻所遗”是作为“立朝正色,知无不为。忠于奉上,明以摄下”的对立面列举的,当然不认为是值得肯定的。而其中《疾谬》“汉之末世……终日无及义之言,彻夜无箴规之益。诬引老庄,贵于率任,大行不顾细礼,至人不拘检括,啸傲纵逸,谓之体道。呜呼!惜乎!岂不哀哉!”则明确持谴责、否定立场。

《晋书·王廙传》:“廙为荆州刺史,性儁率。尝从南下,旦自寻阳,迅风飞帆,暮至都,倚舫楼长啸,神气甚逸。王导谓庾亮曰:‘世将为伤时识事。’亮曰;‘正足舒其逸气耳。’”王廙史传工诗画,善音乐、射御、博弈诸杂技,可以“倚楼长啸”;王导为其从兄,大概是因为历事三朝、出将入相,注意规范自己的言行,所以持批评态度。“伤时”用后代的话说,就是“对社会不满”;而“识事”,就是“起事的暗号”。整句话的理解是:社会上的人必定认为这是(省“以之”)对现实不满或发出起事的暗号。当然,这批评只是爱护的担心。庾亮所说,当然也不是有心唱反腔,只是宽解而已。

《宋史·王柏传》的记载更为明确:“王柏字会之,婺州金华人。大父崇政殿说书师愈,从杨时受《易》、《论语》,既。又从朱熹、张栻、吕祖谦游。父翰,朝奉郎,主管建昌军仙都观,兄弟皆及熹、祖谦之门。柏少慕诸葛亮为人,自号长啸。年逾三十,始知家学之原,捐去俗学,勇于求道。与其友汪开之著《论语通旨》,至‘居处恭,执事敬’,惕然叹曰:‘长啸非圣门持敬之道。’亟更以鲁斋。”除文中说明的原因,我们还可以看出,该祖孙都受过理学大师朱熹等的影响。

徐铉、蒯亮《稽神录》卷六《朱廷禹》“博访医、巫治”会吹指长啸,能召山禽的十岁儿,直到被治得不敢吹了。似乎少见多怪,其实更可能是歧视。

由此可知,古人歧视啸的原因,不仅是孙机所言“士子重举业”(62),因为科举兴起于啸较为兴盛的隋、唐;主要是“学者讲义理”,即儒家及其后来的程朱理学要求士人规范自己的思想言行所致。

有趣的是指啸最早记载为古印度和佛经([日]林谦三《东亚乐器考》:“古印度老早就用这吹法来礼赞尊贵、神圣的人或物,有时就以吹鸣代替了奏动乐器。或敬菩提树,或礼拜寺院……佛典中往往有这种吹法的记载。”(327-328)),应该是不排斥啸的,但大概是受儒家正统思想影响中国化的原因,后来中国佛教也歧视了。南朝梁惠皎《高僧传·卷七·释僧彻传》载:他“又以问道之暇,亦厝怀篇牍,至若一赋一咏,辄落笔成章。尝至山南攀松而啸,于是清风远集,众鸟和鸣,超然有胜气。退还咨远:‘律制管弦,戒绝歌舞,一吟一啸,可得为乎?’远曰:‘以散乱言之,皆为违法。’由是乃止。”

不局限于学派思想或宗教背景,一般人从音乐特点和风俗习惯上,也容易对啸产生歧视:

晋桓元与袁山松有对啸的作用及与言、歌比较进行讨论的书信。(1783、2142)桓元《与袁宜都论啸书》:“论卿歌、赋、序,咏音声皆有清味。然以啸为仿佛有限,不足以致幽旨,将未至耶?夫契神之音,既不俟多赡而通其致。苟一音,足以究清和之极。阮公之言,不动苏门之听,而微啸一鼓,元默为之改颜。若人之兴逸响,惟深也哉!”这是用知音间啸的默契共鸣作用来反对对啸表情达意不够清楚、深入的批评,甚至认为胜过语言,当然不够客观。袁山松《答桓南郡书》:“啸有清浮之美,而无控引之深;歌穷渊根之致,用之弥觉其远。至乎吐辞、送意,曲就其奥,岂唇吻之切,发一往之清泠而已哉!若夫阮公之啸,苏门之和,盖感其一奇。何为征此,一至大疑啸歌所拘耶?”这是批评啸音较为纤弱[指啸略强,但表现力又似稍逊。故《啸赋》(89759中)“于时曜灵俄景、流光蒙汜”,(《广雅》:“耀灵,日也。俄,邪也。”《淮南子》:“蒙汜,日所入处。”)是指演奏最佳时间为傍晚。“若乃登高台以临远、披文轩而骋望……游崇岗、陵景山(李善注:景山,大山也。)。临岩侧,望流川。坐磐石,漱清泉”,是指演奏最佳地点,非唯景色宜人,亦为环境幽静。其描写声音虽有“猛虎应于中谷”,孙广《啸旨》演绎为曲目《深溪虎》。深者,远也。远远传来的声音,音量自然不会很大。《古今图书集成》录明本《啸旨》述最佳演奏时间和地点有:“林塘春照,晚日和风;当盛夏郁蒸,华果四合;华林修竹之下;浓雪昼暝,凄风飞雪之时;日暎空山,风生众壑;高秋和,风景丽;寒郊原野,阴(缺一字)若雾;傍暎岩峦,俯对潭、洞;地气闭固,烟凝阴冱;深山大泽,极高极远;天气清肃,氛垢之外”(89758-89759):都是一致的。由此可知,封氏对啸的了解,其实有限。皮日休《夏景无事因怀章来二上人二首》“啸馆大都偏见月”,啸馆非专名,因此,应为地点宾语的谓宾结构,义为“在馆中啸”。说明在馆中啸的最佳时间是月夜,因其声小也。《法新社介绍世界一些地方的“口哨语言”》、李曼《上帝赐予的魔笛》所说用口哨交流信息的地区,基本都是山区,远离尘嚣,道理是一样的。《太平御览》载王子年《拾遗记》:“太始二年,南方有回霄之国,人皆善啸。大丈夫啸闻百里,妇人啸闻五十里。如笙、竽之音。秋、冬则声清高,春、夏则声沉下。人舌尖处倒向喉内,亦云有两舌重沓。以爪徐徐刮之,则啸声逾远。故《吕氏春秋》云:反舌殊乡之国。即此之谓也。”(1813-1814)同理可知,实际只反映了古人的认识、理想和向往。口共鸣腔甚小,欲声闻百里、五十里是不可能的;“舌尖倒向喉内、两舌重沓、以爪刮舌”,都会破坏脆弱的共鸣腔。《世说新语》说阮籍“啸闻数百步”,(89761中)赵荫棠先生说“是可能的,据我的经验,‘打呼哨’亦可闻数百步。”但据上下文,赵先生并没有说自己会吹,而只是听小贩吹过,了解仍有限。指啸还有可能近似。如为徒啸,就只能是夸张了。李曼《上帝赐予的魔笛》“据说当地人登高长哨,其声遥遥可传至数里以外”;其称美国第一个公演和灌制唱片的艺术家阿利斯·肖,“发出的哨声可传至两个街区以外”:同样如此。《法新社介绍世界一些地方的“口哨语言”》说“可以在距离3公里的情况下轻松对话”下文又说须“借强劲风力传送”,说明实际上只是山区最佳条件下的最好效果。赵荫棠先生说:“孙登啸闻半岭,似乎令我们骇然,不过我们要知道苏门并不是很高的山,半岭又无一定尺寸,山谷又容易发生回声,以情势推之,孙登之啸也不会比阮籍差多少。”这是对的。啸字《广韵》属心纽四等,古语音学与洪音相对属细音;从肃(肖同,肖本义笔者认为即月变小,详另文)的字多有变小(瘦、薄、细同)义,如石肃(砺石)、消、销、霄(物至高空愈小)、硝(能融化于水)、削(使小)、捎(消除)、娋(渐侵)等和小(结果,瘦、薄、细同)义,如骕(骏马,不会太肥)、箫(编小竹)、鱐(干鱼)、萧(凄清)、屑、悄、俏(苗条)、綃(薄纱)魈(山林之怪,形如小儿)、睄(小视)、稍、梢、艄、弰(弓末端)、筲(淘米器)、旓(旗飘带)、輎(古鹿皮饰兵车,属轻车)、峭等:亦其音较小之一证],缺乏低音,而且不能与语言结合,故表情达意比不上歌。客观地评价,后者的观点是正确的。

《新辞源》释“啸聚”为“号召众人集合,有所举事”,例引《后汉书·西羌传论》.《新辞海》释为“互相呼召,聚集成群。”例引《新唐书·室韦传》“(契丹别种,东胡之北也,盖丁零苗裔也……小或千户,大数千户。滨散川谷,逐水草而处。不赋敛。)每弋猎,即相啸聚。(事毕去,不相臣制。故虽猛悍喜战,而卒不能为强国。)”后又说:“旧时多称盗匪结伙,如:啸聚山林。”虽都不错,但都不全面。实际情况应是,异族因习俗不同,造反者因无条件,多不遵钟鼓传令之制,而以方便的啸“作共同行动或召集伙伴的信号”。《汉语大字典》因此又增加“呼召、号召”义项,这是从作用上着眼的。《水浒传》中密谋者的啸叫声,常令统治者或大户主人胆战心惊。儒家和古代正统思想反感啸,也正是由此产生。现在,还有地方把啸叫称为“响马哨”。《宋史·范镇传》(337):“镇学本六经,口不道佛、老、申、韩之说,契丹、高丽皆传诵其文。少时赋:‘长啸却边(一作胡)骑。’晚使辽,人相目曰:‘此长啸公也。’”辽人对这位先生的文章虽有所知,但早年一句掉书袋子的话,因说到长啸,显然记忆更为深刻,这与汉族不同。

古代妇女常见作啸,除《诗经》三例、鲁漆室邑女(《列女传·仁智篇》载:鲁漆室邑之女,过时未适人,倚柱而啸。旁人闻之,心莫不为之惨者。邻妇从之游曰:“何啸之悲也,子欲嫁乎?吾为子求偶。”女曰:“吾岂为不嫁之故而悲哉!忧吾君老、太子少也。”(352-353))、商陵牧子妻(晋·崔豹《古今注·音乐》、《琴操》、《乐府诗集·五八》记载,周时商(《太平御览》作“高”)陵牧子娶妻五年无子,父兄欲为改娶。妻闻之,中夜惊起,倚户悲啸。牧子为之悲伤作歌:“将乖比翼隔天端,山川悠远路漫漫,揽衣不寝食忘餐!”此歌后称《别鹤操》,又称《别鹤怨》,为乐府琴曲之一)以外,还有《古今图书集成》所录《赵飞燕外传》中的赵飞燕等,这可能是因为妇女中常有异族俘虏或出身下层者。且来自下层的女性仆人常做的抱孩子撒尿至今仍以啸叫作为条件反射的信号:不受上述礼制限制。

《楚辞·招魂》汉·王逸注(473下)以阴阳分啸呼,开后代先河。我国古代因男尊女卑等原因,尊阳抑阴,也导致对啸的歧视。三国时管辂《别传》认为“龙者阳精,以潜于阴,幽灵上通,和气感神。二物相扶,故能兴云。虎者阴精,而居于阳,依木长啸,动于巽林。二数相感,故能运风。”似乎因为中华文明的图腾——龙为阳,而虎只能属阴。威猛、雄壮的虎叫称啸,似乎由此而来。

宋后成为艺人的表演技巧,河南焦作和山西侯马出土的金代陶俑中吹口哨者,皆为演出中的艺人。元杂剧的科泛中常见记明“打哨子”的地方。在宋至金、元的杂剧演出中,吹口哨是丑角行当的一项重要表演技巧(62)。周煇(周邦彦子)《清波杂志》(《佩文韵府》牧啸条引)“耳不听丝竹之音而荛歌牧啸之为乐”,将啸定为荛牧之事与丝竹对举:皆为正统上流不齿。

由此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啸乐只有在汉末、魏晋(天下多故,达士高人由主张达生任性走向逸世高蹈)和唐朝(以与老子同姓相标榜)等少数时代,才出现过繁荣。而左倾时代则被认为是流氓阿飞的行为。香港《明报》2005年9月28日报道圣公会邓肇建中学中一级林洋洋同学批评曾荫权先生在董建华先生宣布辞职前夕吹口哨说:“请改善自己的行为,吹口哨代表过于自信,惹人反感。”《武汉晨报》2006年12月1日A.18版文《陕西 冲女性吹口哨建议视为性骚扰》据《华商报》报道,陕西省十届人大“有委员表示……有陌生男人吹口哨……只要违背妇女意愿,都属于性骚扰。”口哨根据所吹内容和场合有不同意义,笼统认为“代表过于自信,惹人反感”,当然是以偏概全;女子根据自己主观意愿就认定男人吹口哨为“性骚扰”,也不符合法律的公正和公平原则。一方的主观意愿不够客观,有可能是自作多情或心情不好,容易造成冤、假、错案,损害吹口哨男人的正当权利;而且该说法明显歧视妇女。按男女平等的精神用归谬法推理,就能看出问题。妇女如果违背男人或父母违背子女的意愿吹口哨,难道也应视为性骚扰?!

无独有偶,与中华文明无涉的世界其他地方也有对啸的歧视,可以作为我们认识这一现象的佐证。李曼《上帝赐予的魔笛》:“口哨(即啸,下同)艺术难于风靡世界是由于一些国家的风俗所致。阿拉伯国家的风俗规定:吹口哨者被罚40天不准清口洁齿。有的地方还有人笃信这种观念:航船吹口哨会招致风暴,采矿吹口哨会引起瓦斯爆炸。妇女吹口哨总是被认为会招灾引祸,至少是她大病将临的先兆。1931年,纽约大学的一位著名的哲学教授撰文说:‘吹口哨是低能、弱智的象征,成功的男人是从不吹口哨的。’这篇文章引起强烈反响,他的办公桌几乎被来自各方的抨击淹没了。口哨学校的学生在他的寓所前抗议示威,人们并列出长长的爱好口哨的伟人名单:罗斯福总统、威尔逊总统、科学家爱因斯坦、汽车大王福特、石油巨子洛克菲勒……来反驳。”1981年国际口哨大赛总冠军(唯一获此殊荣的女子)南希·福兰,自称“吹口哨的第一位淑女”,坚定地认为口哨吹奏者“是艺术家,而不是耍把戏的人”。这说明不但这一表意和艺术方式是人类较普遍使用的,而且,在有的地区、有的历史时期或某些人群中歧视或反感它,也具有相当的普遍性。消除这种歧视,恐怕至今还是一些地区或人群中有待完成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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