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史考辩

 

载《啸乐(口哨音乐)艺术基础》44-49页

古人关于其起源的传说,从唐孙广《啸旨》开始,《古今图书集成》(89757)录明本累增为:“(《唐语林》(67)等有‘太上’)老君授王母,王母授南极真人,真人授广成子,广成子授风后,风后授啸父,啸父授务光,务光授尧,尧授舜,舜演之为琴与(《唐语林》等作‘以授’)禹,自后乃废续(《唐语林》作‘或废或续’)。有晋太行山仙君孙公获之,乃得道而去,无所授焉。阮嗣宗得少分”。连唐封演也觉得:“崇饰过甚,非予所敢闻也。”(68)明都穆也认为:“其说诞妄不经。”(89759中)除西王母(《山海经·西山经》:“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50))、禹(唐人《独异志》:“禹伤其父功不成,乃南逃衡山。斩马以祭之,仰天而啸。”(89760))等历史上有过啸的记载,且仅有啸叫。啸父(刘向《列仙传》卷上:“啸父者,冀州人也。少在西州市上补履,数十年人不知也。后奇其不老,好事者造求其术,不能得也,唯梁母得其作火法。临上三亮,与梁母别,列数十火而升。西邑多奉祀之。”《新辞海》:“汉、晋以凉州为西州”)仅名中有啸;务光(《新辞源》:“古代隐士,相传汤要把天下让给卞随、务光,二人不受,务光自投水死”)无与啸有关的记载:亦且皆与以上序列时代不合,其传承难以凭信。

《淮南子·览冥训》:“夏桀之时,主暗晦而不明……西老折胜,黄神啸吟。”汉·高诱注:“西王母折其头上所戴胜……黄帝之神伤道之衰,故啸吟而长叹也。”(66下)似由《山海经》西王母记载推演而来。作者与所言事年代悬隔,难以凭信。

传说不能作为研究凭据,常见混杂传说或以为据,致以其昏昏使人昏昏,应引以为戒。

然传说也并非全无道理。明末程明善编《啸余谱》认为:“人有啸而后有声”,(294)表述不当。啸亦原始听觉交际手段之一。(10-16)正如赵荫棠《啸歌之兴替与音理的解释》所说,“是初民自然之音的一种”。(35)人先有声(包括啸叫),而后有言、有乐。啸本是人们对自然界一类声音的归纳,如风、海、虎、猿、鸟啸等。从《啸赋》“奏胡马之长思,向寒风乎北朔;又似鸿雁之将雏,群鸣号乎沙漠。”“飞廉鼓於幽隧,猛虎应於中谷。南箕动於穹苍,清飚振乎乔木”(89759)和《啸旨》曲目“深溪虎、高柳蝉、巫峡猿、下鸿鹄”(89758)等看来,人们的啸始终包含着对这类声音的模拟。这种模拟很快就成为人们诉诸听觉的表意的手段。后来又成为抒情方式并最终与音乐结合。夏滟洲文提出啸与原始的语言和音乐有关,是正确的。甚至语言高度发达的现代,啸叫表意仍在不少地区存在。《法新社介绍世界一些地方的“口哨语言”》说到在欧洲比利牛斯山脉法国比利牛斯省阿斯村,非洲安哥拉、博茨瓦纳、刚果、肯尼亚、坦桑利亚部分地区和加那利群岛的拉戈梅拉岛,美洲墨西哥三、四百万安哥、拉马扎西克和扎波西克人,亚洲土耳其和前苏联接壤的特拉布松南部20万交通不便的山区人中,存在用口哨为交际手段的语言。李曼《上帝赐予的魔笛》也介绍了西方(美欧)和世界其他地区啸(该文称为口哨)的情况,认为也“是人们交流信息的媒介”。“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招呼出租汽车,寻找孩子和宠物……夜过坟地时……壮胆”。

以上说明,啸在人类中有较多存在,它起初即后世的重要作用,是“用作共同行动或召集伙伴”等的信号、模拟自然存在的各种声音等,如《梦书》“梦吹啸者,欲有求。”(354)虽然能表达的内容有限,但自有其不可取代的价值(如隐秘的约定性等),是独立的诉诸人类听觉的表意手段。发展到还能演奏表达感情和感受的乐曲,是与音乐结合,成为了乐器。然究其性质,仍没超越出诉诸人类听觉的表意大系统的范围。(10-16)

能够作为凭据讨论其历史发展的,是典籍记载的作者同时代或离其不远时的啸。

华夏典籍首见《诗经》,三例(《召南·江有汜》:“不我过,其啸也歌。”(292中)《王风·中谷有推》“有女仳离,条其啸矣。”(332上)《小雅·白华》:“啸歌伤怀,念彼硕人。”(496下))皆妇女抒情啸,其中两例与歌连用,一例与“鼓钟”呼应,我们分析,已属啸乐范畴。

《庄子》佚文(“童子夜啸,鬼数若齿”(353))、《楚辞》(《招魂》:“招具该备,永啸呼些。”汉·王逸注:“夫啸者,阴也。呼者,阳也。阳主魂,阴主魄:故必啸呼以感之。”(473下)),皆为与巫鬼有关的啸叫。除《山海经》疑似例,司马相如《上林赋》和刘安《招隐士》是记载猿猴类啸最早的。《淮南子》首先出现虎啸。刘向《九叹.思古》代屈原抒情,同时寄托自己的身世感慨了写士人长啸,开后代风气。

刘向《九叹.思古》“临深水以长啸”,代屈原抒情,寄托自己的身世感慨,写士人长啸,开后代风气。刘歆《西京杂记》:“东方生善啸,每曼声长啸辄尘落帽。”(89760)(《太平御览》作“尘落瓦飞”(1814)),似乎只是记载俳优啸叫。但汉刘向《列女传》载鲁漆室女、晋崔豹《古今注》载周时商陵牧子妻、汉伶玄《赵飞燕外传》载赵飞燕之啸,皆表情感人,应为啸乐。

正史中《史记》仅1例猿等的啸(司马相如《上林赋》:“于是乎玄猿素雌……栖息乎其间,长啸哀鸣……”(3031)张应斌先生《建安之啸与建安文坛》认为“是虎啸”,误。

《后汉书》也开始出现人啸6例,不仅巫道(向栩(2693):“恒读《老子》,状如学道”、赵炳2742、刘根2746),而且记载了异族啸(《后汉书·西羌传·论》:“羌戎……永初之间,群种蜂起……招引山豪,转相啸聚。揭木为兵,负柴为械。”1899-2900),同时,也出现了士人的抒情啸(《后汉书·隗嚣传》录王遵《喻牛邯书》:“前计抑绝,后策不从,所以吟啸扼腕,垂涕登车。”王遵生西汉末年,父为上郡太守,少豪侠,有才辩。初为隗嚣部将,后归光武。因长期生活在西北军中,似有异族影响。其啸强烈抒情,但似仍为啸叫。

《列仙传》[《四库提要》认为“或魏晋间方士为之,托名于向”,余嘉锡《辨证》1207页详考认为“东汉明帝(公元75)以后顺帝(公元126)以前人之所作也”。《五朝小说大观》一]:“啸父者,冀州人也,少在西州市上补履。”“师门者,啸父弟子也,为夏孔甲龙师。”有人以啸父为名,可能是民间啸仍潜滋暗长的反映。

《后汉书·党锢列传》:“后汝南太守宗资任功曹范滂,南阳太守成瑨亦委功曹岑晊,二郡又为谣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谢承书注:“成瑨少修仁义,笃学,以清名见。举孝廉,拜郎中,迁南阳太守。郡旧多豪强,中官黄门磐(牙互)境界。瑨下车振威严以检摄之。是时桓帝乳母、中官贵人外亲张子禁,怙恃贵势,不畏法网。功曹岑晊劝使捕子禁付宛狱,笞杀之。桓帝征瑨,下狱死。”(2186)《通鉴纪事本末》卷八略同。(619-623)分析可知,民谣实际主要是离间太守和功曹的。因为当时尚不为主流社会接受,说成瑨作啸也为贬损其形象。但啸因此得福,与一位反抗宦官的清流名士结缘。)

《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诸葛)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裴松之注引鱼豢《魏略》:“(诸葛)亮在荆州,以建安初与颍川石广元、徐元直、汝南孟公威俱游学。三人务于精熟,而亮独观其大略。每晨夜从容,常抱膝长啸。”则作为历史上一贯的正面人物、贤相和智者,对改变人们对啸的看法起了进一步的作用。早年既然“躬耕陇亩”,其作啸也应有下层生活的影响。

建安文人有啸13例。其中,徐干二例为女子啸歌,仍系受《诗经》影响;刘桢、王粲啸风,显然有巫道影响,但系作者所为:作为著名文人,当然又有发展意义。据考证,乃曹植倡导的影响。曹丕作为九五之尊,写到虎啸,也不会没有发展意义。到曹植,不但有皇亲、王者之尊,而且以“才高八斗”彪炳千秋。他共写了7次啸,比其他人的总合还多,而且品种最全。其中不但有啸叫,而且有啸乐;不但有虎、仙人、妇女之啸,而且有最上层人士自身作啸(《九愁赋》:“嗟离思之难忘,心惨毒而含哀……愁戚戚其无为,游绿林其逍遥。临白水以悲啸,猿惊听而失条。”《远游篇》:“远游临四海,俯仰观洪波,大鱼若曲陵,乘浪相经过。灵鼇戴方丈,神岳俨嵯峨!仙人翔其隅,玉女戏其阿。琼蕊可疗饥,仰首吸朝霞。昆仑本吾宅,中州非吾家。将归谒东父,一举超流沙。鼓翼舞时风,长啸激清歌。金石固易弊,日月同光华。齐年与天地,万乘安足多!”(402)后者虽然是写自己的神仙理想,仍有巫道影响,但为作者自身之啸亦无疑),给后代啸的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其祖父曹嵩本姓夏侯,为曹姓宦官收养,后其父曹操长年军旅征战,又相信神道。其子写啸,似有这种影响。

发展到晋代,不但阮籍善啸(《三国志》裴注有啸9处,4为虎啸,1为类虎的驺虞,1为诸葛亮,而仅阮籍有三处之多。《渊鉴类函》卷266引《白帖》:“阮嗣宗善啸。”其父阮瑀为建安七子之一,受建安文人影响的可能性也较大。)而且嵇康、张华、潘岳、左思、陆云、郭璞、葛洪、习凿齿、陶潜等写啸,基本奠定了啸在文人作品中的地位。阮籍善啸且记载多,但其文集不写,仅后人辑佚有一。其他写啸的,不是被杀就是不得志、隐居或与当权者意见相左等,似乎可以看到当权者对啸有所压制。

《晋书·成公绥传》:“绥雅好音乐,尝当暑承风而啸,泠然成曲。”其所作《啸赋》,内容涉及人文及道德背景、发音部位、声音特点和作用、评价,以及与其他乐器的比较,成为理论的集大成者和杰出代表。《文选》注引晋·臧荣绪《晋书》“少有俊才而口吃……时人以其贫贱不重其文”,也有出身下层的背景。

赵荫棠《啸歌之兴替与音理的解释》认为;“孙登是会说话而不欲说话,故托啸以示玄。成公绥本来口吃,更可以大啸而特啸了。‘道可道,非常道’,魏晋之士大夫既然大倡玄风,而似言非言者,莫过于啸。啸在当时之所以最盛者,恐怕这是它的最大原因。”(36)孙登不理睬嵇康、阮籍的议论,是因为话不投机。成公绥以文名,撰《啸赋》,任中书郎,并非只会作啸。魏晋玄风对啸的发展的影响,不能说没有,但没有上述诸人直接。

赵荫棠说:“过此以后,啸虽散见诗文,然士大夫特以啸著者,却不常闻,大概是啸的趣味没有以前浓厚了。”(36)不完全正确。唐代并非如孙机所言“尚有孑余”,(61)也非夏文所言“利用稍逊前代”,当时名人文中啸字出现得还是不少的,如唐代著名诗人王勃、骆宾王、王维、孟浩然、李白、杜甫、柳宗元、李商隐、杜牧、白居易等,而且还有又一理论高峰性的著作《啸旨》的诞生。李白写啸42例,其中写人(包括其曲折反映的鬼)33例,自己啸18例,均为历史之多者。应该说,还是较为红火的。

我们从已发现的关于啸的历史文献作了统计性的分析:从词语看,汉代以后“长啸”即已占据优势,远远领先于第二位的“啸”。从数量看,从建安文人开始大量增加,晋、刘宋不断发展,至唐达到高峰,唐代以后急剧减少。从类型看,晋代之前,与巫道及其行为有关的占较大比重;除此以外,妇女所为又占多数。曹植开始写自己作啸,晋代不断发展,唐代及以后成为主要类型。

宋代以后,孙机说得对:文人“诗文中偶或提到啸,多半是在掉书袋,不一定实有其事”;从考古和俗文学作品中“看到的啸者,则大抵为艺人”(62)和下层百姓[如赵荫棠《啸歌之兴替与音理的解释》;“‘打呼哨’现在已经不成‘高雅君子’所办的事了,然犹有玩此种把戏者……我住在后局大院时,有小贩能以打呼哨摩(模仿)出流行歌(从下举例看实指戏)曲,此亦今日之啸也。”(36)夏文指出在现代民歌“喊(吆)号子”和湖北民间土家族歌舞——“荆楚跳丧鼓”(100)中仍然存在]。

除啸叫以外,欧洲巴罗克时期,有口哨(即啸乐,下同)演奏的记载。1886年,4个孩子的母亲阿利斯·肖在纽约首次公演,轰动美国。1888年,她又灌制了世界上第一张唱片。1909年,阿格尼丝·伍德沃德小姐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创办了世界上第一所口哨学校。到该世纪40年代,美国这种学校已有6所。该世纪70年代以来,已不断举办有几十个国家优秀选手参加的音乐大赛。(25)美国作曲家、长号演奏家卜莱尔专门为其谱写了《口哨与小狗》,《波基上校进行曲》则成为影片《桂河大桥》主题曲,故又名《桂河大桥进行曲》。据《中国口哨网》报道,目前此类乐曲已有205首之多。

受世界风潮的影响,中国交响乐团双簧管演奏家章棣和、小提琴演奏家陈丘新、作曲家卞留念先生开始公开演奏。目前,我国此项艺术已呈复苏之势:山东青岛曹庆跃先生开始录制了个人专辑CD和MTV,在央视《艺苑风景线》、《走进幕后》演出,举办交响音乐会并办有“口哨沙龙”网站;河北石家庄李立忠先生建立了我国第一个专业网站——“中国口哨网”站,在央视2003年春节文艺晚会《盛世欢歌——中流砥柱庆新春》演出二重奏,配合中央电视台《走进科学》拍摄《快乐口哨——“吹”的学问》,举办全国音乐节;河南新乡王明磊先生配合市电视台拍摄并播出专题节目《沟通》,2004年配合市文联、电视台举办全国比赛并成立了全国第一个专业团体“新乡市啸台口哨艺术研究会”;北京张玉刚先生主办全国首届研讨联谊会并积极参与筹备成立全国音乐家协会;湖北武汉的爱好者也在筹备成立协会并办有“啸艺网站”和“啸艺论坛”(hbxiaoyi.blogspot.com)。2006年暑期,余音先生等7人在北京发起召开“中国首届口哨艺术高峰论坛”(www.whistlemusic.com),成立“中国口哨协会筹备委员会”,受到董翔、徐磊先生等著名艺术家和新华社、中央电视台等重要媒体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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